科舉考試作弊大全：夾帶、槍替、傳答案（上）
清代科舉愈發難考，許多人「活到老，考到老」，小說《儒林外史》中知名的角色范進便從20歲考到54歲才中了秀才，歷經20餘次考試。根據學者們的研究，清代大約有200萬童生參加三年兩考的院試（童試中最後一環），其中3萬人可以取得生員（秀才）資格，再其中每科約有1500可以通過鄉試成為舉人，最終每科進士額數只剩約300人。[1]
錄取率低落，自有考生找尋作弊捷徑，從清代檔案與小說中可以得知當時應有大量的科場弊案，並且作弊的手段繁多。有意思的是，作弊雖為不光明手段，但時人有的竟不以此為恥，甚至私塾師長也會協助幫忙。小說《醒世姻緣傳》主人公狄希陳雖學養不佳，但親友同窗赴考時卻想道：「我們同學讀書，我們都出去考，只留他在家，委實體面也不好看。」利用考場漏洞協助作弊。「府縣雖然編號，是任人坐的，我們兩個每人管他一篇」，有意思的是，私塾先生十分贊成這種作弊方式，唯一擔憂的反倒是「我們都要指望你進學，你卻不可為了別人，耽誤了自己的正事」。十分諷刺。
（清）西周生撰，《醒世姻緣傳》，同治9年（1870）刊本。
作弊第一名：夾帶
「夾帶」，也稱「懷挾」。私藏違禁品，逃避稽查。
常見的夾帶方式有將字體寫的極小，藏在衣物夾層、筆桿或硯台空腔，甚至藏在乾糧之中，因此清代科考士子入場，搜檢愈發嚴格，對考生所帶之筆、墨、硯、坐墊、鞋帽、食物等有規定，嚴查弊端。夾帶小抄應不僅有單張書寫的紙或布條，清代將字體印刷或書寫的極小的舉業用書傳世數量龐大，流佈廣泛，史語所李仁淵老師在福建山區的田野調查便發現了數本舉頁內容之袖珍書。
金澂，《四書味根錄》，道光年間出版、風行海內的舉業用書，曾多次再版或與其他書籍合併刊行。照片由李仁淵老師提供。由手指比例可以得知這是一本印刷字體極為細小的袖珍書。
除了人工費力書寫的方式，新技術的傳入讓夾帶變得更容易，19世紀下半葉傳入中國的石印，由於可將字體縮印到極小，印刷速度快、單一版次印刷量大，成本較木刻低廉許多，便成為當時製作作弊用袖珍書的利器。
展場中展出一件《小題三萬選》，字體印的極小，甚至需要放大鏡輔助，然而印刷卻十分清晰，內容為八股文選本，上冊目錄細分為各種題目條目，下冊為選文。有趣的是，本書扉頁註明「舟車便覽，幸務勿帶入場」可以說是書商撇清責任的聲明，在許多舉頁書籍中皆有印出類似文句。
求是齋主人編，《小題三萬選》，光緒18年（1892）袖海山房石印本。放大鏡內容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之八股文選文。
作弊第二名：槍手代答
小抄不好帶，能藏的地方有限，要是猜錯題，帶錯小抄也就白忙一場。直接聘請一位合格的槍手代為作答可能更為容易。具體如何操作，也可以從小說中略知一二！
《儒林外史》有段替考情節，考生名為金躍，請潘三和李四代為疏通衙門，500兩銀子做潤筆給匡超人，30兩銀子給潘三打點，若未中式，500兩銀子退還。潘三在深夜「帶了匡超人，悄悄同到班房門口。拿出一頂高黑帽、一件青布衣服、一條紅搭包來﹔叫他除了方巾，脫了衣裳，就將這一套行頭穿上。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不可有誤。把他送在班房，潘三拿著衣帽去了。交過五鼓，學道三炮升堂，超人手執水火棍，跟了一班軍牢夜役，吆喝了進去，排班站在二門口。學道出來點名，點到童生金躍，匡超人遞個眼色與他，那童生是照會定了的，便不歸號，悄悄站在黑影裏。匡超人就褪下幾步，到那童生跟前，躲在人背後，把帽子除下來與童生戴著，衣服也彼此換過來。那童生執了水火棍，站在那裏。匡超人捧卷歸號，做了文章，放到三四牌纔交卷出去，回到下處，神鬼也不知覺。發案時候，這金躍高高進了。」
現實世界有這麼順利嗎？縱有成功案例，可能也難以在歷史中留下紀錄，不過仍有大量舞弊未遂案件，讓我們想像當時的情景。
道光5年陝西省鄉試起出集體舞弊事件，首先是考生謝溫為圖中式，請中介人雷寅丙代為打點，找人在場外先寫好文章，再交由號軍（貢院內看守、巡邏的士兵）帶入場內。舉人李印全文理精通，因家貧而協助代人應考，許諾若中式送謝銀1800兩，不中送潤筆200兩；或許因利益龐大，雷寅丙仍不滿足，誘惑家境富裕的考生劉繼鐸，找人代為捉刀，並撮合舉人韓秉泰幫忙劉繼鐸代答；舞弊風聲開始走漏，有愈來愈多人也參與進來。因有數人舞弊，需要區分答卷分別是哪一個槍手的，便商議以白布口袋放珠子，以顆數定為編號（放1顆珠子一號，2顆二號……以此類推），先給考生帶入場內，場外詩文同樣依編號打包。當日先由號軍偷偷攜帶信鴿入場，將題目交由信鴿帶出，等槍手完成後，委由他人從場外圍牆拋進考場內，再由場內更夫傳遞給各考生。
然而考試當日巡查嚴密，部分考生後悔，燒掉口袋，而其他槍手寫好的詩文在拋入場內時，更被巡查官當場查獲。最後所有人不但革去功名，還受到杖責、流放、加枷等輕重不一的懲罰。
禮部為科場傳遞未成事，道光5年（1825）12月，典藏號：156679。
刑部為審擬冒名頂替考試事，乾隆58年（1793）9月，典藏號：144874。
另一個找槍手代答的作弊案件規劃更為縝密，和小說情節雷同，槍手也一同入場考試。乾隆58年（1793）天津府府試，童生何天衢找高位育槍替，預謀由高位育在場寫完試卷後傳遞給何天衢，然而高位育並無入場資格，正好原預計考試之童生姚會魁臥病在床，無法考試，高位育便頂替姚會魁之名，與何天衢一同入闈。然而在入場點名時，高位育便被廩保認出冒名頂替。參與作弊的幾人最終皆發烟瘴之地充軍。
科舉考試除了小說中這種直接抄答案的作弊方式，常見的還有夾帶小抄、找人槍替，不過從檔案中也可發現，要完成一樁作弊犯罪，常常需要買通多個崗位的試務人員，下集，讓我們再來看看有什麼複雜的舞弊手段！（H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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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升的階梯──清代士人的科考生活
[1] 艾爾曼整理歸納，《晚期帝制中國的科舉文化史》（北京：科學文獻出版社，2022），頁139。
錄取率低落，自有考生找尋作弊捷徑，從清代檔案與小說中可以得知當時應有大量的科場弊案，並且作弊的手段繁多。有意思的是，作弊雖為不光明手段，但時人有的竟不以此為恥，甚至私塾師長也會協助幫忙。小說《醒世姻緣傳》主人公狄希陳雖學養不佳，但親友同窗赴考時卻想道：「我們同學讀書，我們都出去考，只留他在家，委實體面也不好看。」利用考場漏洞協助作弊。「府縣雖然編號，是任人坐的，我們兩個每人管他一篇」，有意思的是，私塾先生十分贊成這種作弊方式，唯一擔憂的反倒是「我們都要指望你進學，你卻不可為了別人，耽誤了自己的正事」。十分諷刺。
（清）西周生撰，《醒世姻緣傳》，同治9年（1870）刊本。作弊第一名：夾帶
「夾帶」，也稱「懷挾」。私藏違禁品，逃避稽查。
常見的夾帶方式有將字體寫的極小，藏在衣物夾層、筆桿或硯台空腔，甚至藏在乾糧之中，因此清代科考士子入場，搜檢愈發嚴格，對考生所帶之筆、墨、硯、坐墊、鞋帽、食物等有規定，嚴查弊端。夾帶小抄應不僅有單張書寫的紙或布條，清代將字體印刷或書寫的極小的舉業用書傳世數量龐大，流佈廣泛，史語所李仁淵老師在福建山區的田野調查便發現了數本舉頁內容之袖珍書。
金澂，《四書味根錄》，道光年間出版、風行海內的舉業用書，曾多次再版或與其他書籍合併刊行。照片由李仁淵老師提供。由手指比例可以得知這是一本印刷字體極為細小的袖珍書。除了人工費力書寫的方式，新技術的傳入讓夾帶變得更容易，19世紀下半葉傳入中國的石印，由於可將字體縮印到極小，印刷速度快、單一版次印刷量大，成本較木刻低廉許多，便成為當時製作作弊用袖珍書的利器。
展場中展出一件《小題三萬選》，字體印的極小，甚至需要放大鏡輔助，然而印刷卻十分清晰，內容為八股文選本，上冊目錄細分為各種題目條目，下冊為選文。有趣的是，本書扉頁註明「舟車便覽，幸務勿帶入場」可以說是書商撇清責任的聲明，在許多舉頁書籍中皆有印出類似文句。
求是齋主人編，《小題三萬選》，光緒18年（1892）袖海山房石印本。放大鏡內容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之八股文選文。作弊第二名：槍手代答
小抄不好帶，能藏的地方有限，要是猜錯題，帶錯小抄也就白忙一場。直接聘請一位合格的槍手代為作答可能更為容易。具體如何操作，也可以從小說中略知一二！
《儒林外史》有段替考情節，考生名為金躍，請潘三和李四代為疏通衙門，500兩銀子做潤筆給匡超人，30兩銀子給潘三打點，若未中式，500兩銀子退還。潘三在深夜「帶了匡超人，悄悄同到班房門口。拿出一頂高黑帽、一件青布衣服、一條紅搭包來﹔叫他除了方巾，脫了衣裳，就將這一套行頭穿上。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不可有誤。把他送在班房，潘三拿著衣帽去了。交過五鼓，學道三炮升堂，超人手執水火棍，跟了一班軍牢夜役，吆喝了進去，排班站在二門口。學道出來點名，點到童生金躍，匡超人遞個眼色與他，那童生是照會定了的，便不歸號，悄悄站在黑影裏。匡超人就褪下幾步，到那童生跟前，躲在人背後，把帽子除下來與童生戴著，衣服也彼此換過來。那童生執了水火棍，站在那裏。匡超人捧卷歸號，做了文章，放到三四牌纔交卷出去，回到下處，神鬼也不知覺。發案時候，這金躍高高進了。」
現實世界有這麼順利嗎？縱有成功案例，可能也難以在歷史中留下紀錄，不過仍有大量舞弊未遂案件，讓我們想像當時的情景。
道光5年陝西省鄉試起出集體舞弊事件，首先是考生謝溫為圖中式，請中介人雷寅丙代為打點，找人在場外先寫好文章，再交由號軍（貢院內看守、巡邏的士兵）帶入場內。舉人李印全文理精通，因家貧而協助代人應考，許諾若中式送謝銀1800兩，不中送潤筆200兩；或許因利益龐大，雷寅丙仍不滿足，誘惑家境富裕的考生劉繼鐸，找人代為捉刀，並撮合舉人韓秉泰幫忙劉繼鐸代答；舞弊風聲開始走漏，有愈來愈多人也參與進來。因有數人舞弊，需要區分答卷分別是哪一個槍手的，便商議以白布口袋放珠子，以顆數定為編號（放1顆珠子一號，2顆二號……以此類推），先給考生帶入場內，場外詩文同樣依編號打包。當日先由號軍偷偷攜帶信鴿入場，將題目交由信鴿帶出，等槍手完成後，委由他人從場外圍牆拋進考場內，再由場內更夫傳遞給各考生。
然而考試當日巡查嚴密，部分考生後悔，燒掉口袋，而其他槍手寫好的詩文在拋入場內時，更被巡查官當場查獲。最後所有人不但革去功名，還受到杖責、流放、加枷等輕重不一的懲罰。
禮部為科場傳遞未成事，道光5年（1825）12月，典藏號：156679。刑部為審擬冒名頂替考試事，乾隆58年（1793）9月，典藏號：144874。另一個找槍手代答的作弊案件規劃更為縝密，和小說情節雷同，槍手也一同入場考試。乾隆58年（1793）天津府府試，童生何天衢找高位育槍替，預謀由高位育在場寫完試卷後傳遞給何天衢，然而高位育並無入場資格，正好原預計考試之童生姚會魁臥病在床，無法考試，高位育便頂替姚會魁之名，與何天衢一同入闈。然而在入場點名時，高位育便被廩保認出冒名頂替。參與作弊的幾人最終皆發烟瘴之地充軍。
科舉考試除了小說中這種直接抄答案的作弊方式，常見的還有夾帶小抄、找人槍替，不過從檔案中也可發現，要完成一樁作弊犯罪，常常需要買通多個崗位的試務人員，下集，讓我們再來看看有什麼複雜的舞弊手段！（H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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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升的階梯──清代士人的科考生活
[1] 艾爾曼整理歸納，《晚期帝制中國的科舉文化史》（北京：科學文獻出版社，2022），頁139。